张军朝：悠悠照金情

 

岁月可以让某些事情变得模糊，也可以将某些事情打磨得愈加光鲜。模糊掉的，也许是一些细节，而熠熠生辉的，永远是精神。

自从25年前第一次踏上照金，这里的一山一水便深深地刻进我的记忆中。二十多年的时势变迁，不论身处何地，照金一直让我魂牵梦绕。

1993年春，我和铜川报记者赵海鹏因为“重走红军路”的系列采访活动，几乎走遍了照金的每个村落，4个月的徒步采访中，近一半的时间往来于照金的山路上。那时，我们俩都是26岁的热血青年，海鹏新婚不到两个月，我蜜月刚过(妻子恰巧被分配在照金镇政府工作)，媒体便以《两位新郎官 重走红军路》为题做了报道。

照金地处桥山南端，山高沟深，峰回路转，相传有66个山头，55道山梁，117条沟壑，有多少密洞，谁也说不清楚。那时去照金，最困惑的是交通。按例每天应有一趟班车，下午从50公里外的县城开来，司机和售票员在镇上的小旅馆里住一晚，第二天上午返回县城。但沙石铺的路天阴下雨时泥泞不堪，加之山道崎岖，班车便不再开通，遇有大雪封路，几乎一个冬天都不会有班车来，出山只能步行。

镇政府的围墙外是一条小溪，过小溪便是梢林密集的山坡。镇上只有很少的几家商铺和饭馆，街道10分钟可以打一个来回。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每天早晚两顿饭，早饭是馒头稀饭和五分钱的咸菜，晚饭是辣椒盐作调料的面条，日复一日，一年四季几乎见不到肉星。然而，这些都没有影响照金留给我美好的印象，因为这里山好、水好，人更好!

照金的每座山几乎都是一个整块的沉积岩，尤以薛家寨一带为最，陡峭耸立，雄霸险峻。山上松柏常绿，梢林密布，山间到处是野果，山道旁野鸡成群，草丛中野兔出没，山涧不时可闻泉水叮咚之声。红军大本营位于薛家寨悬崖绝壁上的岩洞中，只有一条陡峭的山道可通。说是岩洞，其实只是位于崖壁上流水剥蚀而成的夹缝，宽深之处可以容身而已。依山势分出五道寨子，前三道较为宽阔，有寨墙相围，第四道第五道尤为险要，需从绝壁上的岩缝中爬过去。岩缝只有不到2尺高，一尺多宽，一不小心就会摔下万丈深渊。已经说不清当时是怎样的勇气，让我义无反顾地爬了过去。其中一个细节至今回想起来让人心惊肉跳，在爬往四道寨子的时候，背包里的相机竟让崖壁磕碰了出来，当我蜷缩身子，从悬崖边捡回相机时，汗水已近浸透了衣背。四道寨子里有石碾、石磨，据说是红军兵工厂，地上凿出许多排列整齐的石坑，是用来给手榴弹中研磨填充炸药的。五道寨子是指挥部，我在里面竟然捡到了一枚铜钱。

站在薛家寨上，风光秀丽的田峪川尽收眼底，那是当年红军被服厂所在;对面是山势奇绝的兔儿梁，一座像菱花宝镜样的山峰，相传是杨八姐守卫边关时的梳妆台;一处岩壁上风化出精美的图画，当地人叫它“张果老倒骑毛驴”，细看起来惟妙惟肖。薛家寨东北的山谷里，竟然藏着一个溶洞，因溶岩形成的钟乳石似一朵朵莲花，故名莲花洞，倒塌的石碑显示，清道光年间有人在此修行。

去栏杆川采访红军家属王启云老人的途中，我们偶然发现了薛家寨东面黑石崖下的红军洞。这是一个巨大的岩洞，幽暗潮湿，深约百米，宽约150米，洞顶高约60米，可容万人。从王启云老人那里得知，那是当年红军的粮库，1933年薛家寨被敌人攻破后，遭到破坏。

丛生的灌木将红军洞掩藏在两座巨大的山峰之下，万仞绝壁间，只有一线之天，站在沟口的人根本无法发现。洞内寨墙仍在，依洞口山势而建，中间有一丈见方的出口，洞中的溪水从这里缓缓流出，过去应有浮桥，已经坍塌。洞内有土围子、土炕、十多处整齐排列的灶台，到处散落着木炭、草绳及破烂的草鞋。一线水流从几十米高的岩缝中跌落洞中，在洞底形成一条小溪，绕洞壁一周后流出洞外。洞外崖壁自然形成的凹处，也有5、6处土围子，最大一处可容百人，从乱石堆垒和烟熏火燎的情景看，是人为焚毁。一处土围中，有被挖开的六个方坑，拂去上面的浮土，下面是一层深深的焦灰，应该是被敌人烧掉的粮仓。

梨树湾是位于耀县、淳化交界处的一个小山村，距照金镇40多里。曾经的两位红军连长李东发、陈金满，和那些三三两两散居在山凹里的农户一样，一直在这里过着自耕自足的生活。我们去寻访两位老人的时候，正值山桃花盛开，满山遍野，霞火般铺满了沟沟岔岔，给这里迟到的春天添上了勃勃生机。李东发老人身材高大，目光炯炯，饱经风霜的脸庞上沾满尘土，文革中饱受磨难，被打聋了左耳。去时，老人正在铡草。石板房、土炕，一杆猎枪挂在墙上，那是老人最心爱的物件。陈金满老人则喜欢种树，喜欢养蜂，攒下了7大缸蜂蜜。

走过照金的山峁沟岔，我们时时被眼前的山水所吸引，这里一山一水都可入画，一草一木都透露着迷人的色彩。那奇险的山峰，清澈见底的溪水，掩映在山花林木之间的村落，古朴的民风和古老的传说，每每使人流连忘返。石门关前，秦二世追杀公子扶苏于此，32米宽的秦直道上仿佛还能闻听嘚嘚的马蹄声;大隋皇帝御赐的舍利铭石函上，精美的线刻艺术令人叫绝;莲花洞里，令人不由赞叹大自然的美妙神奇;杨家将戍边卫国的传说千古流传;薛家寨保卫战的枪声依稀就在耳边……

二十多年过去了。直到2012年秋，一个强烈的念头驱使我重回照金,当地正在搞旅游开发。当年躺在寺坪村口牛粪堆中的舍利石函，已经成为耀州博物馆的馆藏文物;溪水上再也不见精美石佛充作便桥;通往薛家寨新修了方便游人的石阶，当年崖壁上的便道被凿宽加上了栏杆;田峪川开办了许多农家乐;通往栏杆川的公路就从红军洞外经过……揪心的是部分寨墙在游人没有节制的玩耍中被一点点推到。梨树湾两位老人已经去世，这次才知道，他们原是儿女亲家。在栏杆川的芋园村，不经意间拍照的时候，见一位大娘坐在门口望着我，竟然就是已96岁高龄的王启云老人。老人早年还是新媳妇的时候，曾救护过多名红军伤员。20年前采访时，我们也在老人家里住过一晚，怎么也忘不了老人给我们做的香喷喷的饭菜，烧好热炕，取出崭新的被褥让我们盖……遗憾的是，这次见过老人后刚好一月，突然收到了老人去世的消息。

2013年国庆期间，我再一次去照金，镇政府所在地已经全部拆迁，变成了一个游人如潮的现代化小镇。新建的纪念馆和纪念塔雄伟壮观，薛家寨成了收取门票的旅游景点。

当年，我和海鹏发出这样的呼吁：“老区不仅拥有天然的资源，还拥有特殊的政治知名度。照金作为陕甘红军发展的根据地，其地位和知名度是众人皆知的，为什么就不能以此吸引游客到这里来，为什么就不能将政治优势转化为强大的经济效益呢?”“放弃旅游业，很大程度上就是放弃老区经济发展的未来和希望。”可喜的是，20年后，我们的愿望终于变成了现实。

但我依然喜欢原生态的照金，沧桑质朴的照金，幽静神秘的照金，有故事的照金……

 

张军朝，中国钢笔画联盟副主席，陕西省美术家协会会员，陕西国画院特聘画家。1967年2月出生，祖籍陕西耀州，现任陕西日报传媒集团《当代女报》社长。

出版有新闻作品集《照金记忆》，钢笔画作品入编《中国钢笔画精品集》《中国钢笔画年鉴》《钢笔画教程》《钢笔彩画技法》等图书，多次入选历届全国钢笔画展及其他国内美术大展等。作品《秦岭纪实》《青木川》分别获二、三届全国钢笔画展金奖，《坚守》被齐白石纪念馆收藏。全国第四、五、六届钢笔画展评委。

编辑：dz2017